心經略說 (之四)

無苦集滅道。

苦集滅道叫做四諦法。含義是知苦、斷集、慕滅、修道。這個話又是倒裝的。因為有集才有苦,修道才能滅。人生是苦,真實不虛,就稱為苦諦。一切可以招引苦果的種種惡因,例如無明、愛見等煩惱,叫做集諦。一切苦惱永遠消滅叫滅諦。一切聖道(道即道路與方法)修了能滅除苦惱的叫做道諦。諦是真實不顛倒之義。

人道的八苦在「度一切苦厄」處,已經介紹過了。八苦交煎,苦惱無邊,所以首先是知苦。那麼我們應該怎麼辦呢?苦這麼可怕,我們要消掉苦的因,苦的因是煩惱造業。由於這些因,就要受到苦果;為除苦的因,所以要斷集。煩惱造業種種惡因,不出現於我們的心、身、口,希望苦惱永滅,這就是滅諦。怎樣才能滅苦?修習三無漏學,六波羅密,八正道等等聖道,即是道諦。聲聞乘行人,厭苦乃斷一切苦因,羨滅盡煩惱之樂而修道,以此為法是即聲聞的法執。大乘菩薩了知根本無無明,也就沒有煩惱,也就沒有苦,都是事相的顯現,都是夢中事,醒來之後就沒有這些事。當體全空,只是一心。本來無苦無集,醒來就是,無道可修,故曰「無苦集滅道」。阿羅漢修的四諦法也破了。

無智亦無得,以無所得故。

「無智」。菩薩修行成佛,就是把八識轉成四智。前五識轉成所作智。第六識意識成為妙觀察智,如鏡照物,觀察得很清楚,但是沒有受影響,沒有分別,沒有痕跡。第七是執我,末那識變為平等性智。執我,有自有他,就不平等;自他都一樣,一切都同體,就轉為平等性智。第八識變為大圓鏡智。這也是個比喻,鏡子無所不照,一個又大又圓的鏡子。我們的鏡子是平面的,只照一方,如果鏡子是大的圓球,就無所不照。這個智慧無所不照,稱為大圓鏡智,成佛的智慧。所以佛就是把八識轉成四智。

這為什麼說「無智」?就是說,轉識成智還是在你沒有成佛之前,修行道路上的事情。真正到釋迦牟尼佛成佛的時候是什麼?就是這句話:「一切眾生本具如來智慧德相」。不是還要你轉,你本來就具一切如來智慧。成所作智、平等性智、妙觀察智、大圓鏡智,本自具足,不是你修持轉而得的。所以「無智」。又《破空論》說:「是故此心即三般若,三般若祇是一心。」般若者,殊勝大智慧,只是一心。智如波,心如水,水上生波,全波是水,只是一心,故曰「無智」。

「無得」,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,即是成就無上正等菩提。所謂新成只是恢復原來的本有。若有新得,就會有所增。(原是一百,又得一,應為一百零一。)經中前已示明「不增不減」,若有所得,就會有所增,便與經意相違。故《金剛經》說:「實無有法,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。」這就是「以無所得故」的含義。

這裡從西藏本補充一句做為參考。「是以無苦集滅道,無智無得亦無不得」,就怕你落空,一切都無,流於斷滅。

「菩提薩埵」這一句的銜接,在中國、日本皆有兩種。一種是菩提薩埵緊接前文作為結束,成為「無智亦無得,以無所得故,菩提薩埵。」一種是放在後頭作為開始。藏本譯文正是這樣。西藏跟印度相接,彼此間的大德往返很容易,兩國的往來很頻繁。所以很多經典是到了西藏,沒有傳到大陸。還有好多經典到了西藏,西藏就翻譯了,中國沒有翻譯的也不少。所以現在大家對於西藏的佛教很重視,它有一些經典是大陸、其他國家所沒有的,印度也沒有了。還有一些它已經翻譯成藏文了,而別的國家還沒有翻譯的。西藏還有個特點,他們翻的東西也是求準確,比如《阿彌陀經》,鳩摩羅什翻譯,六方佛讚,東西南北方,上下方。真正的原來的梵文本是十方佛讚,還有東南、東北、西南、西北四個角,都有很多佛在讚。玄奘翻譯的就是十方佛讚,西藏翻譯的相同。至於「菩提薩埵」連接下文,日本宏法大師也正是這樣主張。

菩提薩埵,依般若波羅蜜多故,心無罣礙,無罣礙故,無有恐怖,遠離顛倒夢想,究竟涅槃。

「菩提薩埵」就是菩薩。因為是無所得故,依止般若波羅蜜多,就心無罣礙。若老存有所得心,就走不上般若的道路。要有所得,就有所求了,有所求就有所為,那麼都成了有為法了。「一切有為法,如夢幻泡影」,有為法就不是般若了。所以就必須除盡有所得心,方能行至行不到處。這個般若,是大家行所不能到的地方。你要行到,必須把有所得的心除得一乾二淨才可以。這個地方我們就很清楚了,菩提薩埵是以無所得故,因為無所得故,你就無求無為;你無求無為才能依止般若波羅蜜多,時時觀照眼前的萬事萬物當體就是空,如夢中物。夢中見老虎真實是有,要咬自己,而其實完全是虛妄,用不著害怕。對於一切都應這樣對待,時時處處長久地這樣觀照薰習,到純熟時就能夠對境無心,妄念不起。這是自然的不起,不是強之使無也。若離妄念,還有什麼牽罣障礙?故經曰:「心無罣礙」,也就自然「無有恐怖」了。

「無有恐怖」,就自然「遠離顛倒夢想」。顛倒是一切不理智的思想行動。顛倒者,凡夫有四倒,二乘有四倒。凡夫的四倒是把不淨的當乾淨的,把無常的當作常,把沒有我的當做有我,把苦當做樂。這是凡夫的四倒。

(一)以不淨為淨:明明是一些很髒的東西,大家看它很乾淨,實際都是些很污穢的東西。人就是一層皮好看,揭掉一層皮,恐怕誰都不願摸一摸,都是些血肉模糊,到處都是蟲子,這是一個行走的廁所,哪裡會乾淨?哪裡會美麗?凡夫就覺得美好清淨。這是以不淨為淨。(二)以苦為樂:這個世界一切都是苦,沒有享樂。頂多只有一點點的享樂,如刀口上的一點蜜,很鋒利的刀口上一點兒蜜,舌頭一舔,剛嚐到甜味的時候,舌頭就破了。這就是八苦交煎。可是大家不覺悟,樂此不疲,在裡頭終日忙碌,為衣食、金錢、戀愛在那戰鬥、拚命,很苦。(三)以無我為我:一切本來無我,哪裡找一個我?鏡子裡看看,當年的我不知哪去了?誰都是一樣,一切一切,老朋友一見面都變成頭白面皺了。哪個算是我呢?而這個我是個主宰的意思,而自己焉能主宰?都是業緣牽引。以無我為我。(四)以無常為常:一切事情都是無常,偏把無常當作常,這是凡夫的顛倒。本來時時都在轉變,轉眼間都變化了,無常,什麼都在改變。人生百歲,便把一百年認為是無窮無盡,拼死在那營謀。這是凡夫的四倒。

阿羅漢也有四倒(到了菩薩是常樂我淨)。(一)阿羅漢認為一切都無常。他又顛倒了,菩薩是常。(二)阿羅漢認為世間不淨。但常樂我淨,清淨本然,極樂世界一切都清淨。阿羅漢以淨為不淨,又一倒。(三)阿羅漢證人我空,可是菩薩是真我,妙明真心,常樂我淨嘛!阿羅漢有我說無我,又是顛倒。(四)以樂為苦。阿羅漢知苦斷集,而菩薩境界,「慈悲喜捨」,是喜;「常樂我淨」,是樂,皆大歡喜。到了大乘境界,皆大歡喜。二乘境界不得其樂,只是執苦。這是二乘的顛倒。

《心經》是文字般若,體會其中深奧妙義,而起觀照;五蘊皆空,一切不可得,反復薰習,漸漸入於無為,遠離凡夫四倒、阿羅漢四倒種種顛倒見,並且遠離夢想,夢想即是妄想。觀照純熟,妄想自然不起,一念不生,這就叫做究竟涅槃。阿羅漢所證只是人空,沒有證法空,只是有餘涅槃。大乘則人法俱空,證無餘涅槃。涅槃之義是「寂滅」或翻「圓寂」。涅槃有三德:(一)法身,(二)般若,(三)解脫。因般若才能從無量煩惱中得到解脫,而成解脫德。至於法身德,也須般若德才能恢復本身的法身。迷時不知,智光明照才能顯現。

三世諸佛,依般若波羅蜜多故,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。

不但是菩薩依般若而修,過去、未來、現在,三世一切諸佛也都是依般若而得最高無上之正覺。十方諸佛從最初發菩提心,中間行菩薩道,直到最後成佛,沒有不是以般若為先導,所以般若稱為諸佛之母。「阿耨多羅」,可譯作「無上」,「三藐三菩提」譯為「正等正覺」,合稱無上正等正覺。這是所證的最高無上之果。至於以前一直講「無得」,此處突然出現佛得無上正等正覺,這正顯中道,「無得之得」,才是真得。「得而無得」。佛不作是念,認為自己得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。

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,是大明咒,是無上咒,是無等等咒,能除一切苦,真實不虛。

密咒為什麼稱為密?因它的奧義不是眾生的思維所能了達。般若也正是這樣,「眾生之心處處能緣,獨不能緣於般若。」此兩者都是不可思議,所以用咒來形容讚嘆般若。故云《心經》的深般若即是「大神咒」,因為同具無比的妙用;「大明咒」,因同具智光普照之相;是「無上咒」,因都是以實相為體;是「無等等咒」,般若與咒同是一心,無有一法能同此心相等,此心能等同一切諸法,令它們同歸實相正印。故知咒與般若都能「度一切苦厄」,能惠予眾生真實之利,「真實不虛」。

故說般若波羅蜜多咒,即說咒曰:揭諦揭諦,波羅揭諦,波羅僧揭諦,菩提薩婆訶。

以前經文是顯說;觀自在菩薩指出般若即咒,此處經文是咒,乃是密說,指示咒即般若。所以本經顯密圓融不可思議,既有言說又有離言說。可是無言說中,正說般若妙法;有言說中,正含無邊密義。所以蕅益大師說,此咒「正以不翻為妙。」

總之咒最好是不解釋,因為你解釋,只是把咒中無量的意思中說出一兩個,反而是侷限了。你現在要體會本經,從有說到無說,從顯到密、到離開一切思想、離開一切含義,就更殊勝。所以不需要解釋。因為它巧妙就是從有說的文字到無說,從可思議到不可思議,從顯到密,如果你把它翻出來,通通變成可以理解的東西了,它的密意就消失了。禪宗往往單提一句無意味的話頭,也就是離開你現在這些思想這些道理,叫你體會你本來面目,你的本性,你本來的妙明真心。所以密咒同樣也是如此。

五、《心經》是一切眾生出苦慈航

這是先師夏蓮老講《心經》時的一句寶貴開示,現在引用作為本文結語,正是畫龍點晴。修行無論哪一宗,都必須以般若為導引,才能直趨覺岸。般若有三:(一)實相是體,(二)文字是相,(三)觀照是用。從文字起觀照,從觀照入實相。可見從聞法到證果之間,所依的只是般若的照用。這個照用不是侷限於道場佛堂之內,而是根據自身領會,貫徹到一切日用(辦公、管家、待人接物、飲食起居、運動遊戲等等)當中,使人們記得、認識、了悟五蘊皆空,諸法空相,而自然離開罣礙恐怖,顛倒夢想,自然漸入大覺之路。道理不再多說,只舉一個有趣的事例,一小則日本的故事,可以做參考,結束今天談話。也就說明我們只要有智慧在心中,就可以免除很多煩惱。

日本有個一休和尚,很小就很聰明。在他八九歲時,一天他的師父出去了。他就在玩,跑到方丈室,看見師兄在那兒哭,師兄比他大幾歲,哭得很傷心。他說:「我們是學禪的人應無所怕,不應該哭,你哭什麼呢?」師兄說:「你不知道,我這兒不得了了。師父就是這個盒子最寶重,從來不許我看、不許我動,不知什麼東西?我就想看、想動。今天師父出去了,我就把這個盒子偷偷打開來看,是件瓷器,我不小心給摔了。師父回來我怎麼辦呢?我今天實在沒有辦法了,只好哭了。」一休說:「你不要哭了,說是我摔的。」師兄說:「那我對不起你。你要受責打怎麼辦呢?」兩個都是小孩,最後商定,今天師兄應得的饅頭給一休吃,讓一休承認瓷器是他摔的。他拿著一包碎瓷走了。師父回來了,問一休:「你在幹什麼?又在玩?」答:「沒有,我在參禪呢,我參究問題,我在用功。」師父問:「你參什麼?」一休說:「我參一切都無常啊!究竟有沒有一個人能夠不死呢?如果能夠,有什麼辦法可以達到呢?」師父笑了說:「咳,糊塗啊!沒有,都是無常,沒有例外。哪有一個人老活?沒有的事情。」一休又問:「噢,是這樣。人是這樣,東西呢?」師父說:「東西也不能常存。法是一樣的,都是無常,沒有一樣東西常有的。」一休又問:「是這樣。咱們最心愛最喜歡的東西要壞了呢?」師父說:「那也沒辦法,一切都是不能常存的,時節因緣到了它就要壞。那有什麼辦法。」一休交出一個布包說:「師父,這兒就有一個時節因緣到了,壞了的東西。」……師父看了也就一笑了之,沒話可說。

所以我們心中如果有智慧,碰到忍耐不住或捨不得的事情,也就很平靜。從這小事,我們可以體會觀照般若的妙用。我們在生活中,根據這些道理對待一切事物,那麼我們就會比凡夫,比其他不學佛的人減輕很多煩惱苦痛。如果在煩惱苦痛中,這位日僧可能大發脾氣,打這個孩子一頓,這便是惱害眾生。由於一休提醒了一切無常,這樣一來,老和尚就只好一笑了。這很自然,這就是觀照的作用。

我們談到很深的般若之心。因為六百部的般若經可以濃縮為一部《金剛經》五千字,五千字的《金剛經》可以濃縮為一部《心經》二百六十字。所以這一部《心經》就代表了六百卷的般若,是如來一代時教的精華,攝無不盡。

(先師夏蓮老繼續發揮說:一部《心經》可再濃縮為「觀自在菩薩,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,照見五蘊皆空,度一切苦厄。」這幾句可再濃縮成「觀自在菩薩」五個字;再濃縮就只是一個「照」字。六百卷大般若經全入一個「照」字,是多字入一字,是一多相即。一個「照」字開展為六百卷大經,正是「破微塵出大千經卷」,大千經卷中每一字又含無量經卷,是重重無盡。所以般若功德不可說不可說。普願有情「般若為導,淨土為歸」。「南無阿彌陀佛」。先師又說:「這句佛號即是真般若,這是最秘的核心。」)

編按: 黃念老在本文中數度提及「先師夏蓮老講《心經》時……」,黃念老曾依其本人所記蓮公開示心經之筆記,在蓮公北京故居做過開示。有興趣的讀者可點擊此處聆聽當年這一會對《心經》的精彩開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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