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剛經一滴 (之三)

六、見相非相見如來

離四相修一切善法即得菩提,成就佛果。佛乃離相修善之果,所以不可以色相得見如來。經中說:「若以色見我,以音聲求我,是人行邪道,不能見如來。」所以不可以色見聲求。這裏一位蔡居士認為這四句還不圓滿,她很有智慧。這是鳩摩羅什翻譯簡化了,原來是八句。好幾位古德以及玄奘大師翻譯的底下還有四句,玄奘大師的全偈為:「若以色觀我,以音聲尋我,彼生履邪思,不能當見我;應觀佛法性,即導師法身,法性非所識,故彼不能了。」後四句指出,應觀導師的法身,法身即是佛的法性(即佛真性,又稱佛性,或自性。法性所適用的範圍最廣)。如來的妙體即是法身佛的真性(法性);但法身不可以世智來見,所以說法性不可見,也不可以「識」知。故玄奘大師云「法性非所識」。不可見又不可識,「故彼不能了」。

佛身只是眾生不能見不能知,但絕不是斷滅頑空。打個比方,有的物質有磁性,它產生磁場,有極大的作用。例如電動機、發電機,種種設備都是利用磁場的作用。但是磁場看得見嗎?摸得著嗎?連世間的磁性都不可見,何況法性,當然更是不可見。只是有,法性是有而不可見。法體,如來法身的法體,用我們的思惟不能了知。也就是說,法性、真如、實相、般若種種,是如來的法身理體,眾生的知見是達不到的,所以說不可思議。不可議,就是你說不出來,不是你的語言可以表達的。不可思,是你想不到的,不是你腦子裏所能想得到的。只有在離開這個思才可知。在妄想之中,你想去見、去知這個法體,就等於你坐在這個椅子上,自己想舉起這個椅子,是不成的。你只有離開這個椅子,才能拿起這個椅子。

「應觀佛法性,即導師法身」。法性遍一切,就是導師的法身遍一切處,遍一切空間。但法性不是你的妄心所能認識的,猜測的。大家在這地方千萬要小心。所以色見聲求,不能見如來。法身如來在眾生的情見之中不可能認識到,知道,看到。我們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些相。《金剛經》說:「凡所有相,皆是虛妄,若見諸相非相,即見如來。」你所見一切相都是虛妄的,眼前所見本來沒有,只是由於動相所生。

再舉一個真實的例子,讓人心服的例子。華北三大高僧之一倓虛大師,他的《影塵回憶錄》中記載了這件事。倓虛老人在香港剛剛圓寂。這件事是他親口對我說的。有位董子明居士,原是吳佩孚將軍的顧問。吳佩孚下野後,他就到青島湛山寺當教員。湛山寺是倓虛老人創建的。董居士在湛山寺給佛學班的學僧講國文,改文章。除了上課改卷子之外,他就是用功,把門鎖起來閉關自修。他與當時在湛山寺講戒的弘一大師相知,只是這兩個人彼此間才談談話。一天正在用功的時候,念得很虔誠。動了一念,他想到大殿拜佛。這一念一動之後,人就在大殿中拜佛了。拜了佛之後,他想「我正在用功,我回我的房間用功吧。」走回到自己房間,門都關鎖著,進不去。別人走過來,他就說:「師兄,請你給我開開門,我進去。」那人說:「你叫我開門,你怎麼出來的?門都鎖著,你怎麼出來的!」於是這件事就這麼傳出來了,轟動湛山寺。大家聽明白沒有,人是怎麼出來的?

我在北京聽到了,我認為這事很重要,是對我們學佛人一個很好的資料,是一個近代的實證啊。我問夏老師是否知道這件事,夏師說:「確有其事。」這個董居士就是夏師的外甥。後來倓虛法師由東北經過北京到香港去,我當時是廣播電台台長,我請他在電台播音,我親自招待他。我們談得很愉快。我就問他,我說:「長老啊,你在湛山寺,當時有一個人從鎖閉的關房中出來到大殿,你知道不知道這回事?」他說:「怎麼不知道,當時我就是方丈。」倓虛法師自己著作裏寫了這個事情。所以這個事很能破我們的執著。你心中沒有離妄之前,牆壁都是阻礙。你心中能有一念離妄,當下虛空粉碎,大地平沈,何處是牆壁?所以這一切相皆是虛妄。「若見諸相非相」,不是說沒有這些相,而是看到這些相不分別、不執著。自己不因見相而起心動念,就合於「若見諸相非相」。這四句經文中,「凡所有相」是假諦,「皆是虛妄」是空諦,「若見諸相非相」是中諦。「無相而相,相而無相」,從無相的理體顯現事相,是無相而相;雖有種種事相,萬象森羅,可是論其實無一物,故說相而無相。真俗雙融,事理無礙,所以是中道第一義諦。從容中道即是如來。所以說「若見諸相非相,即見如來。」

這又可以舉一個古代的公案。釋迦牟尼佛因為生下來母親就死了,為報母親的恩,所以成佛之後就上忉利天給母親說法。世尊上天後,大家很想念,就用旃檀木造了佛像。這是世間有佛像的開始。等到佛說法圓滿從忉利天回來,大家都去迎接。中間有一位比丘尼,她想到如按正規,她只能排在比丘隊伍後面,前面的人很多,見佛的時間較晚,於是她就變化成一位轉輪聖王,她就排到前面第一位了。佛從天降下,她頭一個見到佛。可是佛一見就呵斥說:「為什麼你越軌跑到大僧前面來了?」(大僧是比丘。比丘尼是二僧,不能排到大僧前頭。)她說:「我思念如來,想先見如來。」佛說:「你沒有先看見我,是須菩提先看見我。」實際上須菩提沒來,須菩提在山中靜坐。他知道今天佛回來,先動了一念,是不是要去接呢?繼而想到「如來者,無所從來,亦無所去」,佛既沒有來去,又何必接送呢?因此他就安然不動。這個沒有來接的人,佛說是他先看見佛了;排在第一,肉眼親見的比丘尼,倒沒有見到佛。就因為這個比丘尼犯的是色見聲求啊!須菩提了達如來本無來去,所以先見佛。我們如果體會這個道理,很多教義都可以融會,可以突破很多框框和束縛。

所以經中說:「離一切諸相,即名諸佛。」著相就是眾生;離一切諸相,則名諸佛。要離四相,首先從我相入手。世間俗人的哲學:「人不為己,天誅地滅」,我相十分牢固,這樣的人就不好辦了。所以破四相,首先破我。無我,四相就全瓦解了。所以經中又說:「若菩薩通達無我法者,如來說名真是菩薩。」可見破四相先從破我起。我們不但不要自私自利,就是我的愛好,我的見解,我的什麼什麼,只要上面有「我」字,「我的」,都是我相,都應首先破除。這就是《金剛經》給我們的極寶貴的啟示。

七、應無所住而生其心

這是本經的心中心。蕅益大師說:「金剛般若大旨,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一語,足以蔽之。」也就是說,這一句話可以包括本經的全部金剛般若的玄義。大師又說:生心無住非二,「唯無住故生心」。經云:「應生無所住心。」「應如是生清淨心。」故知所生的心,即是清淨無住的心。本文開頭便引世尊成道時所說:「奇哉奇哉!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。」這就直指眾生的本心與十方如來的妙明真心無二無別。既然是這樣,那為什麼眾生又在昏昧顛倒之中?那就是世尊當時緊接著說的「唯以妄想執著不能證得。」只因眾生執人(人我執)、執法(法我執)、著一切相,妄念相續從無間斷,所以雖有真心,但不能顯現。也就是不能證得。所以金剛般若首勸大家離相無住,若能生無所住心,便離一切垢染纏縛,便是清淨心,即是妙明真心。

《心賦注》曰:「無住心體,靈知不昧。」又「心常寂是自性體,心常知是自性用。」「故云寂知,亦云寂照,亦云無相之知,亦云無知之知。」「不知之知,乃曰一切知。」「一切知者,此心即是一切眾生自心之體,真性靈知湛然恆照。」又曰:「言般若者,即一切眾生自心靈知之性耳。」百丈禪師說:「靈光獨耀,迥脫根塵。」(也即是說,頓然脫出六根六塵,純真不二的心光,炳然現前。)臨濟禪師所說的「歷歷孤明」。(此處的「孤」字,「獨」字,可與一真法界的「一」字同參。)都是指示所生的心。

蕅益大師又說:「唯生心故無住。」所生心既是清淨心,無所住心,所以生心自然無住。一燈之光可頓破千年陳暗。大師又云:「生心二字,尤為下手工夫。以凡外不生出世心,故恒住生死。二乘不生上宏下化深心,故恒住涅槃(有餘涅槃)。唯菩薩不住六塵而行六度,故能如所教住,名第一義住,亦名住於佛住。」又說:「言無住者,不住生死,不住涅槃,不住二邊,不住中道,故名無住。言生心者,生上求心,生下化心,生折伏心,生攝受心,遍於法界,窮於三際,故名生心。」上之無住生心,功德殊勝,不可思議。生心與不住不二,故可終日生心終日無住,終日無住終日生心,此實深契不二的大乘菩薩境界,不是凡夫與阿羅漢緣覺等所能了知。後世學人通病,常把本人的體會當作大乘深旨,而不知無相生心,實非凡小與別教的地前三賢所能行。幽溪大師在《般若融心論》中指示很詳盡,現在擇要介紹:自有生心而不能無住者,事度菩薩是也。自有無住而不能生心者,藏通二乘(緣覺與阿羅漢)是也。……自有無住非生心、生心非無住者,別教(天台宗判唯大乘之教為別教)地前(指登地以前十住十行十向,地前三賢之位)是也。自有即無住而生心、即生心而無住者,別教地上是也。可見這不是具縛凡夫所能辦到的。凡夫舉體在妄想執著之中,曾無一念清淨,怎能生起清淨心?(唯有靠持名念佛法門暗合道妙。)

世尊因須菩提問:發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,應云何降伏?云何應住?如來的答覆:「應如是生清淨心。」要生一個清淨的心,不是斷滅;要生離相的心,「不應住色生心,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,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。」這句話是約在經文的三分之一處。六祖當時到客店送柴,聽客人誦經到此處,他就猛醒,直奔黃梅,見到五祖。五祖叫他作務。他說:「阿那自家日生智慧,不知更作何務?」後五祖專給他講此經,又到此處,六祖當下大悟,他說:「何期自性本自清淨。何期自性本不生滅。何期自性本自具足。何期自性本無動搖。何期自性能生萬法。」五祖便付衣缽。可見般若玄妙不可思議。六祖初聽便超神秀(他當時是五祖會中的上首,後是武則天時代的國師,不是凡流)。第二次再聽到無住生心便徹悟本心,頓登祖位。五祖開始用《金剛經》教導大家。到了六祖以後,《金剛經》就成了家喻戶曉的經典了。

蕅益大師《金剛經破空論》跋曰:「金剛般若大旨,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一語,足以蔽之。」大師指示「無住生心」這一句,可以包括全經緊要殊勝的涵義。又說:「而生心二字尤為下手工夫。」由於無住生心不是凡夫與二乘境界,初機修習,則應從生心下手,從生心修六度下手。大師又說:「若不生心修六度,則住斷滅相矣。故余嘗謂此實相為體,觀照為宗,文字為用。舊云無相為體,無住為宗者非也。」故經云,寧可有見如須彌山,不可空見如芥子許。與此同旨。《金剛經》的極端殊勝與重要,可是大家常常誤會,以為《金剛經》中迎請了四位金剛,所以有威力。這是很大的誤解。世俗有很多東西把佛教庸俗化了。我們要淘汰這些庸俗化的內容,還它本來面目。所以我們印《金剛經》,請金剛的部份全不印。重要的是你的自心。你的自心如何?先從生心下手,要如是生清淨心。若單純無相,是空的一邊,故須生心。自心、清淨心朗然啊,所以就不落二邊;不落俗諦,也不落空諦,合於中道。

回想當我第一次讀《金剛經》還不滿二十歲。讀到這句「無住生心」時,得到很大的加持,得到無法形容的輕安。當時就感覺這句無住生心極殊勝,但是自己怎麼能夠達到這個境界呢?想了一下,會心一笑,就體會到念佛是最好的辦法。你一心的念,什麼都不想,就是無所住;而你念佛這個心相續,南無阿彌陀佛、南無阿彌陀佛……這是念念相續,淨念相續,這不是斷滅。念來念去,真正念到清淨的時候,是誰在念也就忘了,念的是什麼你也忘了,可是這一句朗朗現前。自自然然,沒有我;自自然然的,這一句就出來了。如果相續,那就是極殊勝的境界。所以我們只要念得綿綿密密,老老實實,就這樣念,我們就達到了地上菩薩才能達到的境界。只要誠誠懇懇,綿綿密密,老老實實,清清楚楚,一句接一句,無牽無掛,這就暗合無住生心的道妙。(後來我又一想,可能念咒還要近一點,因為佛號還有一個佛字。咒很像禪宗的無義味話頭,離開一切思想。)所以古德說:以凡夫生滅心入諸法實相,以持名念佛最為容易。就是這個道理。

網頁說明: 本頁第一段中提到《金剛經》中「若以色見我」四句偈,玄奘大師所譯則為八句。曾有弟子就此差別提問,黃念老亦做了簡要回答。有興趣的讀者可點擊此處連結參考這段問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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