泥牛水上行

(問:《谷響集》裡提到永明大師《宗鏡錄》的偈子「泥牛水上行」,請開示。)

黃老答: 對,這是禪宗的。「若問吾宗旨」〔註一〕,所以他這個全都是講道理的;「化人問幻士」,變化出來的人問這幻術出來的士;「谷響」,在山上喊一聲「啊──」,這山就「啊──」,谷響,我這《谷響集》就用這個「谷響答泉聲」,泉水,泉水在這嘩啦嘩啦響,所以山谷也在響。所以,以前所有的這些問答,你問的人不過是化人,我回答的不過是幻士;問的不過是聲音,是泉聲,我回答的不過就是空谷回音。「若問吾宗旨」,你這一定要問我,你永明大師是什麼宗旨啊?就這一句話嘛 ── 泥巴的牛在水上走路。

這就是「言語道斷」,不能再拿言語解釋了。再用言語去解釋,有四個字最好的形容,是「畫蛇添足」。這全部的宗旨是什麼?就這一句話 ── 泥巴的牛水上走。

我稍微給你說一點兒。聽到這裡,你是什麼心情啊?納悶,想不下去,就是沒有什麼可想的,這就近了。你說「我懂得什麼了」,說了好多好多,天花亂墜。壞了!

所以「知解門開」,是「悟門塞」,悟門就關起來了,你開了知解了。所以「不懂」他還近一點兒。所以「講誦之徒」不值錢哪,就在這兒。「泥牛水上行」,前頭說了半天,宗旨是什麼?「泥牛水上行」。悶住了,想不下去了,這個很近哪。不是說「這就是」,這錯了;近了,比你懂得很多「近」;你越懂得多就「遠」。所以佛法這妙就在這個地方!所以有的人就越求越遠哪。所以為什麼我說,看一點禪宗的書,是避免這一種「遠」。不是要去參禪,我的意思不是要……,我也不是從參禪得到什麼。偶爾參過一次,確實也懂得參禪,不是按那個禪宗正宗的,閉一個關就參一個話頭,現在那個也是。這個法門嘛,倒是宋朝以來,還是很多人解決問題。現在也難啦。要懂得這些個事情,懂得這些個微妙,使得這個心境開闊啊。

實際上孔子並不是那個岸然道貌啊,那麼樣子的書巾氣啊〔註二〕,所謂酸秀才味,不是那樣。所以《四書》裡頭,現在我看,這裡頭很有興趣就是孔子問弟子:「你們每人談談你們的志願。」子路,他軍事啊,好勇,保衛祖國;有的理財,經濟;有的搞政治;有的搞教育。各人說自個兒的抱負。那時候外交也很要緊哪,你要打我,我要打你,我要是幾句話說好了,那就避免一場戰爭。

各種都說了,說了之後。大家都談的時候,有一個人在彈琴。這個人是曾子(曾參)的父親,傳孔子之道的,曾參父子。他一直在彈琴(鼓瑟,瑟的弦比琴多,琴瑟琴瑟,鼓瑟),輪到他的時候,「鼓瑟希」,就不大彈了,聲音就微下來了;「舍瑟而作」,把這個瑟推開,站起來了,他就講了他的志願,「莫春者」〔註三〕,春天晚了,到了暮春了,暮春就是三月了(王羲之「暮春三月」,他就暮春哪,這曾皙的話),「莫春者」,到了暮春了,那就是三月天氣了;「春服既成」,春天的衣服做好了;「童子五六人,冠者六七人」,小孩五六個人,「冠者」,二十歲的年輕人,當然都是男的了,「冠者」嘛,戴帽子,當然男孩子,男的青年;「童子五六人,冠者六七人」(六七個),一個五六個人,一個六七個人,擱在一起十多個人;「風乎沂,浴乎舞雩」,到沂的那個地方,暮春三月天氣已經很暖和了(他那兒尤其是山東,靠南一點,北京還不行),在春郊乘涼了。「風乎沂,浴乎舞雩」,在舞雩那兒洗洗澡,也等於游泳吧,洗洗澡;「詠而歸」,唱著歌回來。

孔子說,總結了,孔子說:「我跟他一樣。」我的志願就是這。不是那麼講大道理啊什麼什麼,這才是聖人。後來那個宋儒啊,就裝模作樣,所以沒有生氣,呆板,呆板哪。

註一: 《宗鏡錄》百卷之末,有問答云:「問:乞最後一言。 答:化人問幻士,谷響答泉聲。欲達吾宗旨,泥牛水上行。」
註二: 即書生的方巾氣;方巾,舊社會書生日常戴的帽子。方巾氣本指文人氣息,後形容人的思想、言行迂腐呆板。
註三: 《論語 • 先進篇》:「莫春者,春服既成。冠者五六人,童子六七人,浴乎沂,風乎舞雩,詠而歸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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