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楞嚴經耳根圓通章舉要 (之二)

【初於聞中,入流亡所。所入既寂,動靜二相了然不生。如是漸增,聞所聞盡。盡聞不住,覺所覺空。空覺極圓,空所空滅。生滅既滅,寂滅現前。】

以上是觀音依古佛之教,從淺入深的全部修習過程。也即是從三慧入大定的經過。「初於聞中,入流亡所」,正是從聞性下手。「初」指最初下手之處。「聞中」就是在聞性之中。「入流」,馳求聲音叫作出流,不聽外聲,返聞自耳的能聞之性,叫作入流。「亡所」,這是一個極重要的關鍵。眼睛看見紅花綠葉,這些花葉就是所見;耳朵聽到鐘鳴鼓響,這音聲是所聞;肉味是舌根所嘗;孔子聽了音樂,三月不知肉味,就是忘了舌根的所。聲音無動於衷,是觀音最初步的忘所。因為耳根能聽就叫能聞,能聞的本性叫作聞性。這是單從耳根說,實際聞性也就是全體自性的作用。可見一下手用功,就是從本體上,從自性上用功。這是一個很深入的法門。有的人把它講淺了。佛經涵義,你深入發揮是好的。如果本是很深的,你講淺了,就不甚如法了。觀音大士在聞性之中「入流亡所」,就是入了聞性的流,綿密相續沒有間斷,默照在聞性之中了。入了這個法性的流,就叫做「入流」;忘記了所聞的聲,就叫做「亡所」。參究自心,在心光內,注在聞性中,入了流,忘記了所聽到聲音的塵,故稱「入流亡所」了。這個地方是非常重要。「所」字呀,是修行的一個關鍵。在本章之前,佛弟子富樓那問佛:「清淨本然,云何忽生山河大地?」佛就指出,其關鍵應在於「因明立所,所既妄立,生汝妄能」。能所對立,擾亂生塵,引成塵勞煩惱,於是「起為世界,靜成虛空。」可見清淨本然之中,只因「立」了個「所」,於是出現山河大地,出現種種眾生。問題都由於立了所。本經又說:「元明照生所,所立照性亡。」所一立,心就不能再照了。觀世音菩薩照見五蘊皆空,但眾生一立了所,有了所見、所聞、所知,都有對待,一切成二,在這以後,就不能照而只能想了。所以立了這個「所」,就是眾生入迷的根本。現在我們要回頭,要覺悟,就必須從忘掉這個「所」開始。後頭更有許多層次的「所」,一層一層地把這個「所」忘掉。

第一步是什麼呢?先忘掉我們所聞的聲音這個塵,把這個「所」忘了。這話是什麼意思呢?就是我們聽見音聲,就分別呀,這個音聲是美呀?是醜哇?是噪音哪?是樂音哪?愛聽不愛聽啊?這是順我的、是稱讚我的,這是批評我的、譭謗我的,於是許多煩惱都來了。由於所聞的聲音,增加你很多煩惱。這個是什麼呢?這就是背覺合塵哪!你本來是佛,本來平等,一切事究竟堅固。現在你就完全違背了,你就被這個聲塵所迷惑,而生出無邊煩惱,生出無量是非分別。這不正是背覺合塵哪?那麼如果你返聞哪,自心不在這一切音聲上頭,自心所向者,不是向外,你回呀,回轉來,不去聽那個聲音,而我去用耳根聽我的能聞的本性。這就是返聞了嘛!返回來了。能聞者是誰?這個誰,那就是你的聞性,你的主人翁,你的本來面目;就是你的本來的覺性,就是你的本來的妙明真心。因此這就是背塵合覺的開始。這是兩條道路,你到底是背著覺悟向著外塵?還是背開外塵向著覺悟哇?觀世音菩薩就是從耳根聞性之中下手起修,念念內照,於是入於返聞照性之流,於是自心自然離開聲塵,也即是忘記了所聞,而「亡所」。這只是初步功夫的相應。因智光內照,而顯定力,這是功夫。聲塵自亡,這是效驗。永嘉禪師說:「流非亡所而不入,所非入流而不亡。」也即是,不能亡所就不能入流,不能入流也就不能亡所。可見「入流亡所」是修證圓通的總訣。

「所入既寂,動靜二相了然不生。」《楞嚴說通》解釋為:「前之亡所,且唯亡動。今之既寂,乃是動結已除,靜結方顯也。既寂之後,加功進力,反聞功夫,展轉深切,以至寂靜亦亡,則動靜二塵,迥然雙脫矣。」這就是說,亡掉了聲音,這是亡掉聲塵的動相,動相不能妨礙自己,於是解了聲塵的動結。但動相一除,馬上顯出聲塵的靜相,這是聲塵的靜結。仍是外塵的結縛,必須繼續入流,返觀聞性,來解除掉。所以我們在修行道路的任何地方,都不能停步不前。當動相消除不能為礙之後,自然出現靜相;若留戀這個靜相,還是有所著。所以需要更進一步,不住於靜塵,仍是返究「能聞靜塵者是誰?」(也即知靜的人是誰?)若心住靜塵,即是聞靜塵,是出流,而不是入流了。若能返聞自己能聞靜塵的聞性,於是靜塵也不能為礙。聲塵的動靜二結,一齊解除,故云「動靜二相,了然不生。」

憨山大師在《通議》中,有極精妙的解釋,如下:「六根順流(出流)奔境,故隨情造業。今於耳根思修,則不緣外境矣。入流者,返流也。謂逆彼業流(業流即指順流(出流),謂馳向外境聲塵,隨情動念,造種種業,所以叫做業流),返觀聞性,則不由前塵(當前外境的聲塵)所起知見(不為聲塵起心動念),而聞性現前,塵境遂空,故曰亡所。」這又說明了,非入流不能亡所,非亡所不能入流。

下云:「且未觀聞性之前,以境(指外境)有動靜,則聽不出聲矣。今觀聞性寂然,則境(指返觀所緣之內境,即聞性)無動靜之相,故曰了然不生。」大師所說的妙諦,一時不易領悟,所以再引證一段唐代高麗國普照禪師《修心訣》中禪語,來輔助發明。禪師開示:「且入理多端,指汝一門,令汝還源。汝還聞鴉鳴鵲噪之聲麼?」曰:「聞。」曰:「汝返聞汝聞性,還有許多聲麼?」曰:「到這裏,一切聲,一切分別,俱不可得。」曰:「奇哉!奇哉!此是觀音入理之門。我更問你,你道到這裏一切聲,一切分別,總不可得。既不可得,當伊麼時(彼時),莫是虛空麼?」曰:「原來不空,明明不昧。」曰:「作麼生是不空之體?」曰:「亦無相貌,言之不可及。」曰:「此是諸佛諸祖壽命,更莫疑也。」以上廣引古德的心要,只是希望讀者,對於觀音返聞自性入理之門,有一個正確理解。

由於目前修行人中多有急於求成的偏見,走上歧路。因此介紹二件實際經驗,請參考。

(一)圓瑛法師,他是中國佛教協會的第一任會長。他提到:他在廿一歲的時候,從福建到了蘇州,參一位大德叫作冶開和尚,學禪。他就參「什麼是我本來面目?」他連參三年,決心要見本來面目,了此生死大事。等到他三年之後,廿四歲的時候,閉關打禪七,一心參究,到了吃東西也不知道滋味的程度。一切時一切處,自己的心光就照著這一句話頭上──什麼是我本來面目?什麼是我本來面目?到了第十天的下午,打了二板香,止靜之後,參究間得力,心身忽然空了,身也沒有了,心也沒有了。啊!內外都虛融,環境也沒有了,入了一種定境。這個時候的法樂,非言語所能形容啊!可是一動歡喜之心,境界就消失了。底下再一枝香,還想達到這個境界,沒有了,一直都沒有了。等到圓滿之後考工時,報告了這個情況。說了之後,冶公老和尚說:「你以後還想要求得這個定境嗎?」他說:「是呀。」老和尚就警戒他:「切不可求,若求則魔得其便。」所以這是很重要的話。吸取前人的經驗,免得走錯路。我們修行人不少哇,所謂修行者如牛毛,得道者如麟角。這個話我們要注意呀!天下有多少牛?牛有多少毛?修行者像牛毛那麼多,成功的哪,如麒麟的角。誰見過麒麟?麒麟的角有幾個?極言其少。就是因為修行的道路很長,又多有歧路(岔路),所以我們應該重視前人的寶貴經驗與開示。你有求,魔就得到機會了。圓瑛法師謹遵師教,當廿八歲時,在浙江天童,也是打禪七,在第八天晚上,這個清靜境界又出現了,比以前更殊勝,其樂也更微妙希有。從此相信宗門真有奇特事。再讀《楞嚴》,以前所不懂的就都懂了。底下他說,可惜以後我在廟裏擔任職務,重興道場,辦理慈善事業,主持佛教會,以致誤了禪功,「未明白本分上事。」老法師十分謙虛,我們讚嘆。他越是真實,我們越讚嘆。現在有的人自誇三關齊破,我們對於他要先打一個問號。

(二)以前我在廣化寺講《淨土資糧》之後,有一位年長的女居士,她面目枯槁,形神憔悴,心神惶恐,精神緊張,她告訴我說:「我一生念觀世音菩薩,我就想能看見觀世音菩薩。等我真的看見觀世音菩薩,誰知從此不得了了。我現在簡直活不成了。成天眼前都滿是怪相,不知有多少,都在追著我,圍著我。請來多少人坐在自己屋子裏,還照舊是看見許多怪相。我白天不能休息,晚晌兒不能睡覺,我簡直要死了。」後來她說,有人勸她念大悲咒來對治。問我怎麼樣?我說:「你不要念咒來對治,俗說『冤家宜解不宜結』,對治的話,這個結就更緊了。」我就對她說了一則公案:「有位古德,在深山中看上了一個清幽之處,他就造個茅蓬住下來。誰知各地實修的人,聞風而至,很快就搭起了一片茅蓬,成了一個共修的道場。此地本是山精野鬼等居住之地,他們要趕走這些外來戶,所以日現怪異。大眾十分驚恐,無法靜修,紛紛請求遷居,但古德不動。三年後,一夕晚坐,有一僧說:『現在很安靜,一點也不鬧了,看來還是老和尚對了。』這時古德笑著說:『野鬼伎倆千般有盡,老僧不聞不睹無窮。』」於是我對她說:「您就用這個不聞不睹的方法吧。」她要求我女兒把古德這兩句話寫給她。當這個字條送到她的手中時,馬上所有一切怪相頓然完全永不再見了。可見對於瑞象、神通等等的希求心,是十分有害的。

所聞「動靜二相」既已「了然不生」,所修之法,加功漸進,定力加深。如《通議》所說:「如是漸增等者,由境寂滅,復增現行,以所聞聲塵既無動靜(皆不可得),則此聞根亦泯,故曰聞所聞盡」。因為聲塵是我們所聽到的,咱們能聽到的是耳根。現在聲塵的動靜兩結齊消,所剩下的只是能聞的耳根。這根也是結。根與塵相對。前面說「入流」「出流」與「返聞」,都是暫以塵為外,根為內。現所聞的聲塵既了然不生,就沒有外相。既然外相消除,內相也隨之而同盡,於是「泯然豁然,無復內外,即根盡之相」。(以上是《說通》句。)於是破了根結,又進一步了。此時先得人空。「盡聞不住」,所聞能聞俱盡,就是「盡聞」,但決不半途而返,要一往直前哪。根塵都沒有了,怎麼知道的?自己有覺嘛,覺到的。由於智慧嘛,所以能覺。覺照,照到這個根塵俱空。所以由於能覺,才知道根塵都空了。現根塵俱盡,唯剩一覺,若住此境,但得人空,未得法空,永墮無為深坑,所以「不住」。唯當加功再進,透過此關。當能聞與所聞,都消除之後,根同塵都一齊迥然脫落,當前出現的是清湛純一沒有邊際的境界。這個境界正是自己所覺到的。既有所覺,必有能覺。能覺即是能觀照這個境界的智慧。有能覺與所覺,這就又是一層能所。「盡聞」,是能聞與所聞的盡除,破了根結,達到根塵齊泯的境界;能照這個境界的是能覺,屬於般若。若住於這個「盡聞」的境界,還有能覺與所覺。能覺的智與所覺的境相對,這就是能所仍存,智境相對,仍是障礙。不能吝惜此智,都應捨棄,來破除法執。《通議》說:「根塵雙泯,為盡聞處。而亦不住盡聞之覺,更增觀行。根塵既泯,而此觀智亦亡,故覺所之覺亦空,此空觀智也。」憨山大師說,盡聞則根塵皆盡,不住則繼續進修,所覺的境是根塵齊銷,了不可得,所以能覺沒有對待,隨之也空。所以「覺所覺空」,於是破了覺結。

「空覺極圓,空所空滅。」空與所空又是一層能所。剛才說「覺所覺空」,其中的空是空觀智,即是現在「空覺」中的「空」字。「覺」字呢,就是能覺和所覺。這個覺結,因空觀智的空而解除了。因有這個空,空掉能覺與所覺。覺的結是解開了,但留下空結,還須解除。能空和所空,宛然仍在;一個能,一個所,又是一個對立。還要加功進修,入流照性,達到「極圓」。於是不但所空的智境全息滅了,能空的這個空也滅。這就是「空所空滅。」打個比方:就像拿木頭鑽木頭來取火。木頭鑽木頭,鑽來鑽去,一下火出來了,鑽的木和被鑽的木都燒完了,空所空滅就是這樣。能空的和所空的都滅,兩個同時都沒有了,「空所空滅」。這就解了空結,證了法空。「生滅既滅,寂滅現前。」以上由於「空所空滅」,破了空結,證了人空與法空,但其中末後的一個「滅」字,仍是一結。動、靜、根、覺、空、滅是六個結,都是生滅法。解結次第:第一步動結滅了(破了聲塵的動相),靜結就出生了。再破了靜結,聲塵的動靜二相都消,只顯能聞耳根,於是靜滅根生。耳根之外,沒有了可作對待的聲塵,於是根結也不存在了,根結也破了。此時根塵全脫,唯有照境的覺智。這是根滅覺生。所覺之境既離根塵,能覺之智仍在,若常對待,仍有能所,此智亦須放捨。於是能覺與所覺俱空,覺結滅而空結生。「空所空滅」,則空結滅,而滅結生矣。到此,若常住滅相之中,被滅相所障,是一種頂墮。正在百尺竿頭,更須進步,到此也必須著力去滅除,但不存執著之心,以俟一剎那頃,滅相迥脫本理現前,六結俱解,頓證一心。

「生滅既滅,寂滅現前。」所以這就跟《涅槃》「諸行無常,是生滅法,生滅滅已,寂滅為樂」完全是一致的。在寂滅中,不是空無所有,而是寂滅為樂。「寂滅」二字,其中「寂」字,不是與動互相對待的寂,而是從無始來,本自不動的寂。其中「滅」字,不是與生互相對待的滅,而是從無始來,本自無生的滅。故此「寂滅」,即本覺理體,即是如來藏、真如實際、一乘寂滅場、大光明藏,實即真心全體,無邊妙用,皆在其中。以上解除六結,是觀音大士「從聞思修」「寂滅現前」「入三摩地」,證入圓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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